马平:文学川军,雄起!
主持人语
第八届“四川文学奖”评奖结果,让我们看到了四川作家坚守和创新的积极态势。当下,在有为才有位、抱团发展、强力推进精品力作等理念的激励下,四川的文学生态正在进一步优化,“文学川军”又一次整装集结。扎根巴蜀大地,书写四川故事,推进四川文学大发展大繁荣,将是四川文学新崛起的动因。
本期嘉宾
马平,1962年5月生于四川苍溪。1980年起在家乡任教9年;1989年调《广元日报》社工作;1998年调四川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,曾任巴金文学院副院长,现任创作研究室主任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,一级作家。著有长篇小说《草房山》《香车》《山谷芬芳》和小说集《小麦色的夏天》《双栅子街》等,《草房山》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。
采访手记
2015年10月20日
10月15日,第八届“四川文学奖”获奖名单出炉,共有8个奖项,16件获奖作品。在引人注目的长篇小说、中短篇小说和诗歌奖项中,80后作家、诗人格外醒目。四川省内外媒体纷纷报道了评奖结果,记者采访了一些文学朋友,他们均说这个结果可以用“实至名归”4个字来概括。
参与评奖的数十位评委,均由资深作家、学者、文学编辑组成,初评于6月1日启动,8月15日结束,初步认定共有113件作品符合评奖办法规定的参评条件,最终从中产生8个奖项,16件获奖作品,即长篇小说奖2部、中短篇小说奖(含小小说)3部(篇),诗歌奖3部,散文奖(含杂文、随笔)3部,报告文学奖(含纪实文学、非虚构文学)2部(篇),儿童文学奖1部(篇),文学理论评论奖1部(篇),文学翻译奖1部(篇)。
记者在采访著名作家阿来时,他曾经指出,新时期以来,四川文学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。比如“茅盾文学奖”设立以来,四川先后有5位作家获奖,获奖比例在全国所有省区、直辖市中是最高的。一个作家选择题材固然自由,但哺育作家的根却是无法选择的,如同子女无法选择父母一样。提到“传统”一词,估计90后会有些不屑。这样的词汇的确被不同时代附加了太多含义,但数千年滚滚而下,传统并不因为你的附加或不屑而停止和消亡。看巴蜀历史应该知道,四川文化有两个传统谱系:一是源自古蜀王朝以降的灿烂文化,昆仑(岷山系)不但是古蜀文明的发源地,甚至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的一大策源地。无论从自然地理还是人文地理的角度来看,这样的伟大传统蕴含着无比丰厚的灿烂文化,但至今没有得到充分认识。另一个传统,则是“五四”以来,涌现出以巴金、郭沫若、李劼人、沙汀、艾芜、何其芳等为杰出代表的四川作家群,他们在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、戏剧、文学翻译、评论、本土文化研究等领域作出了显著贡献,很好地实现了承接传统、开创未来的使命,被传统之河贯通,传统因他们而得以延续和流淌。
围绕四川文学的创作现状以及发展态势,记者采访了著名作家马平。当日下午,在成都五昭路小巷一间叫“且慢”的幽静茶室里,我们以“且慢”的态度进行了一场真诚而随意的谈话。马平不紧不慢地说,这些年作家都有些浮躁,四川作家也不例外。当下,在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之际,四川作家将又一次从巴蜀大地出发,突破盆地之囿,跨越蜀道之难,向着高峰攀登。
对
四川小说新气象
记者(以下简称记):你看获奖作品有些什么新动向?
马平(以下简称马):我们不妨先从80后女作家七堇年的中篇小说《站者那则》获奖说起。前不久,我买到爱尔兰女作家克莱尔·吉根的小说《寄养》,惊喜地发现它竟然是七堇年翻译的,译后记名为《细腻的成长》,这个标题似乎告诉了我们,身边这一拨年轻作家是怎样成长起来的,或者说正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创作状态。克莱尔·吉根才四十几岁,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外国作家。我是说,80后喜欢的作家,60后一样喜欢。七堇年说:“我作为一名普通读者,很惭愧地说,阅读量较少,对当代欧洲作家其实并不十分了解,能翻译这样一部作品,是缘分也是幸运。”你听,年轻一辈的作家并不浮躁,冲淡平和,这是值得庆幸的。事实上,七堇年以翻译代阅读,眼界自然比我们宽很多。由此,我开始重新打量身边这一拨非常年轻的作家,也开始认真地打量我自己。
我们以往总说,四川文学“一强一平”,诗歌创作群体实力强,叙事文学成就相对平淡。事实上,这个传统态势早已被阿来等优秀作家改写,也受到了文学新生力量冲击,近年来出现了诗歌强大、小说崛起、散文蓬勃的格局。
记:80后女作家颜歌的小说,在文学界备受瞩目……
马:《我们家》是颜歌最令人惊喜的长篇力作,在本届“四川文学奖”长篇小说奖项拔得头筹。这部小说写成都本土,写亲人朋友,大胆使用泼辣的方言,大胆触及长辈的隐私,接地气,很好读。而这些,都是颜歌在美国深造两年以后发生的。我们不难发现,她体察生活的方式,她的叙述方式,还是与很多本土作家拉开了一定距离的。颜歌、七堇年这些年轻作家的写作,既与传统的深入生活、介入现实一脉相承,又被当今崭新的创作思潮深深吸引。他们的根都是扎在本土的,但他们都有了一定的世界眼光。我当然不是说出国走几趟就有世界眼光了。我们似乎应该多关注一下,新一代作家是如何汲取营养的,是如何看这个世界的,这一股新鲜的风是如何刮起来的。
记:另外的参评作家呢?
马:接着以小说为例。从获奖者来看,章泥和召唤都还很年轻,小说分量却都早已不轻。周云和年过五十,一直生活在基层,这成了他的优势,近年连续在《当代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十月》等名刊推出力作。80后诗人熊焱是多面手,小说也写得很棒。医生林雪儿虽没获奖,但她一连推出的两部长篇小说都没离开医院,明显是在打深井。还有冯小涓、尹向东、郭金梅、欧阳明、安昌河、贾飞、蒋林、李明春等,各自有生活基地,且各有各的优势。窥一斑而知全豹,四川的小说是有后劲的,接力的梯队结实可靠。
四川作家群新面容
记:大巴山作家群,如今好像已经风光不再……
马:事实上,大巴山作家群一直在那儿。贺享雍、罗伟章不是在那儿吗?罗伟章正扎在家乡宣汉,在那儿打深井。达州女诗人水晶花获得诗歌奖,巴中诗人杨通虽未获奖,但呼声也很高,就是说这个作家群的诗歌又意气风发了。从巴中走出去的军旅作家卢一萍如今也到了成都,其小说创作颇具实力。巴中籍作家刘甚甫小说创作实力雄厚,他定居成都,蓄势待发。达州作家李明春中年出道,近几年间不断推出新作,保持着向上的势头。看来,这个作家群的小说又成崛起之势。大巴山,群山回唱,峰影重现。
四川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邹瑾日前发出热切呼唤:文学川军,雄起!一语既出,群起响应。我们有理由相信,四川文学大军,一定会形成集团冲锋的可喜态势,将迎来一个蜀中大将辈出的时代。
记:说说康巴作家群。该地区是茶马古道的中枢,也是世界上最长的英雄史诗《格萨尔王传》和康定情歌的诞生地。这个作家群的代表人物有哪些?
马:据我所知包括意西泽仁、达真、格绒追美、尹向东、列美平措、泽仁达娃等。我介绍得并不一定全面,因为这个作家群优秀作家很多。达真曾获“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”,格绒追美、尹向东曾获“四川文学奖”。这些作家深掘康巴历史文化富矿,书写各民族心路历程,给文坛带来了独特的审美经验。康巴作家群以藏族作家为主,他们的写作实践和经验给其他族群的作家提供了有益启示。他们作为文学川军的劲旅,一定会有更加出色的表现。
记:近来媒体时有关于嘉陵江作家群的报道。你正是嘉陵江养育的作家。
马:嘉陵江从陕西流下来,在广元市朝天区进入四川地界,到了那儿也才真正有了江的气势。它又是在重庆朝天门与长江相汇。这两个“朝天”,算是把嘉陵江大包大揽了。近年来,嘉陵江流域的苍溪、阆中、南部、仪陇4个县、市联手开展常态化的文学交流活动,就是以嘉陵江为纽带的。“朝天”,这个有了新内涵和新寓意的气象,也就是向上攀登、走向高远的气象,已然显现。当然,嘉陵江作家群不限于这4个县,它是嘉陵江流域的一道文学风景。李一清、魏继新、瘦西鸿、曹雷、何永康、郭金梅、邓太忠、彭飞龙、彭莉、袁勇、李先钺、李汀、骆驼等作家、诗人,已形成一个颇具实力的文学方阵。我们一直听着嘉陵江奔涌的声音,我们期待这条美丽的大江不断掀起新浪头。
记:邹瑾本属大巴山作家群领军人物,但他在嘉陵江边的苍溪和广元工作十余年,长篇小说《天乳》也是在嘉陵江畔完成的,他又可算作嘉陵江作家群领军人物。
马:我所知道的是,他更喜欢的头衔是“后勤部长”。他是带着四川所有作家的信任和重托到省作协工作的,上任伊始,他就表明要为大家当好后勤部长。当然,他的创作实力是有目共睹的。
“非虚构”写作与四川散文新实力
记:四川是诗歌强省,但未必是散文强省。请谈谈你的看法。
马:四川诗歌的强势,今天依然不容置疑。四川的散文创作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,越来越多的写手参与进来。诗人、小说家兼写散文,这在四川本土作家中已是普遍现象。我们在欣赏其精品力作的同时,也对群体写作水平充满期待。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白俄罗斯女作家、记者斯维特兰娜·阿列克谢耶维奇,“非虚构”写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。近年来,四川的“非虚构”写作异军突起,佳作迭出。阿来的《瞻对》在2013年获“人民文学奖——非虚构作品奖”,这部重磅力作已是美誉如潮。邹瑾的《蜀道重光》也是极有分量的作品,荣获第六届《中国作家》“鄂尔多斯文学奖”。你的《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》也刚获得第八届“四川文学奖”。还有岱峻的《风过华西坝》、龚静染的《桥滩记》、熊莺的《你来看此花时》等,都颇获好评。
记:按西方分类学,“非虚构”写作包含了报告文学、特写、回忆录、自传、长篇通讯等。
马:“非虚构”写作不是新闻特写,不是其他什么便捷的文字通道。我认为它不过是一种写作态度,或是一种写作告示,除非一定要给这三个字做一个硬性规定。“非虚构”三个字,应该可以涵盖所有的文学体裁。比如诗歌,杜甫的《石壕吏》、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、苏轼的《海棠》,都可以看作“非虚构”。以《海棠》为例,“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”,谁会去指责这是虚构的呢?比如散文,柳宗元的《永州八记》,鲁迅的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,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我们会说这些篇什是虚构的吗?
我们沉溺于现场直播的画面,沉溺于第一时间的声音,已经太久。生活在这样一个无限制的媒体战时代,我们似乎正在失去对文字的耐心,也正在失去对文字的信任。这可能就需要写作者与读者之间达成一个契约,相信我,这是真的。这样一来,别人就要对你写的东西进行核实,写作的力量也会由此产生。
置身一个虚拟的世界,我们似乎急于要打开一个真实的世界。“非”,成了我们手上的一把钥匙。
“非虚构”散文,无疑是“非虚构”写作中分量最重的,它不但葆有了传统散文的话语方式,又拓宽了散文的域度与深度。它彰显的“在场”的精神价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文学强化,这恰恰是以往那些抒情或叙事散文难以单向度达到的。在这一意义上说,在场、真实记录、文学文本、跨文体,构成了它的四大特征。当下将这类作品划入“报告文学”之中,这就有了诸多困扰。比如一段民国历史,一群民国人物,哪怕真实得如同照相,也是与“报告”没有关系的。如果不细致梳理这个问题,今后会有更多的好作品在体裁划分上陷入两可也就是两难的境地。
记:四川作家在“非虚构”上将会有什么作为,能做个预测吗?
马:四川作家种下了“非虚构”的漂亮的树,已蔚然成林。四川有着某种“非虚构”的优势,比如一个李庄,已成就了几部好作品。再比如,七年前那一场大地震,无论是群体口述还是个人记忆,都给四川作家预留了充分的时间和充裕的空间。幸存的人们需要再生,“非虚构”的文字将为我们铺设新的生命之路。巴蜀大地前程似锦,这更是“非虚构”的幸运。
四川文学也正面向一个很好的未来,这也绝对是“非虚构”的。让我们一起来响应邹瑾那个有底气、有力量、有情怀、有担当的呼唤:文学川军,雄起!
